Tuesday, March 15, 2011

婆婆的樹皮論

每當災難發生時,我都不由得嘀咕:怪不得當年我們的父母總會想方設法,把我們送去讀醫、讀建築、讀科學。你看,醫生護士跑到災區救治傷者、律師幫忙討賠償、建築師忙着設計臨時帳篷,重建房屋、工程師搭水管水井。而我,這個文學碩士畢業生,則一如其他老弱婦孺,呆在電視前看新聞,人家說核電廠爆炸可能性不高,都不知是真是假,忽然說洩輻射,又不知相不相信好,真沒意思。

可惜我不是核專家,否則這個時候就算不跑去福島救亡,也至少可以義正嚴詞地在電視上發表專業評論,澄清一下謠言,安撫一下嚇壞了的香港人。這幾天,在地鐡裏,巴士上,甚至餐廳裏偷聽鄰桌的對話,發現大家都使勁在談這件事:

「嘩!真係好勁,房子被水沖得整座都在飄浮!」(呃,那可是數以百萬噸的海水呀)

「XXXX,兩天前才說沒事,XX,現在連菲律賓都賴X野!」那些X是什麼,自不必說。

「所以話,現在什麼都不重要,最緊要享樂。」(下?點解?)

舖天蓋地,所有人都在談,電視新聞沒命地播放災難片段。見了朋友,開首幾句話,如果沒有談及「日本」、「地震」和「好恐怖呀」這幾個生字,就是你出了問題了。你是不在乎還是根本沒有看新聞?而我也不得不在牙縫擠出幾句客套的門面話,以證明自己仍然關心世界,不是沒良心的一群。

可是我一向是高度自省的一群,在說出「好可怕呀」這種話時,我很清楚地明白自己其實並不知道有多可怕。不要說二十公尺的巨浪,我平常連公共游泳池都不去,根本沒有機會讓水花沾身。無家可歸?我去年才去了人生第一次露營呢, 怎會知道頭上連塊瓦片都沒有的感受。一天吃足三頓飯的我,也從沒嚐過救援營養糊的味道。是以,人們愈把「恐怖」掛在嘴邊,我便愈感到抽離。記得小時候,如果我不肯把剩飯吃掉,婆婆總會說:「當年日本仔打香港,我淨是吃樹皮!」她愈是這樣說,我面前的那碗飯看上去就愈詭異,像忽地變成外星隕石似的。婆婆這樣說,意思是這些米飯......都不是常態的東西囉?這可是我從出生到現在都沒有離開過我的東西。婆婆,您的意思是,如果這幾口米飯在這一刻,忽地消失掉了,您一點都不會驚訝?還會認為是很正常的事?大概,在婆婆的眼裏,「只有樹皮可吃」才是常態,而我每頓都有美美的白米飯, 是「可怕」 (加上我這孫女竟然不肯吃下去,就更「恐怖」了)。

光坐在電視機面前看新聞的我,真的能那麼輕易地說出「好可怕」嗎?那我先得證明我現在美滿的生活才是正常的。可沒有人說過呀,真的。究竟「可怕」和「正常」之間有什麼真正的分別呢?有什麼是恆常的呢?真的有恆常不變的東西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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